意料之外的好事
 2月13日，浙江利謙家紡有限公司總經理魏開發接到一個喜出望外的電話，中國建設銀行(601939,股吧)浙江金華分行浦江支行的客戶經理陳子航告訴他，他在阿裏巴巴網上申請的140萬元的“網絡聯保貸款”被批下來了，“錢已經到賬，可隨時提取”。
 魏開發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拿到這筆“救命錢”。
 最近一段時間，魏開發等利謙家紡的高管層正心急如焚。利謙公司自2000年建廠以來一直做靠背墊、坐墊的出口生意，2007年前公司每年銷售額可達2000多萬元，並一直保持10%左右的增長，產品遠銷加拿大、美國、以色列等市場。但金融危機把利謙的好日子打斷了。魏開發介紹說，自2007年底開始，出口生意很不好做。到2008年，形勢更急劇惡化，先是美國的訂單沒了著落，利謙被迫放棄了美國市場；去年下半年，歐洲又傳來壞消息，談好的訂單被客戶無限期延後。這下魏開發著急了，公司的現金眼看發完年底工資就所剩無幾了。
 對於浙江以至於整個中國的出口型中小企業來說，資金周轉困局在2008年都是一道坎兒。中國原材料價格不斷上漲，訂單流失，應收賬款收不回，庫存無法變現等等，使得許多企業一夜之間面臨資金鏈繃緊甚至斷裂的危險。數據顯示，全國已有6.7萬多家中小企業在這場“寒冬”中倒下。
 利謙面前的出路也明擺著：要麼轉做內銷，要麼轉向韓日市場。魏開發也做了一番調研，發現這兩條路都可行，相隔不遠的一家同行企業從2008年開始轉做內銷，在浙江義烏設立了經銷店，現在中國收入已經占50%以上。同時，他也得知韓國、日本的產品需求量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並且都采用錢貨兩訖的交易方式，不存在拖欠賬款的問題。魏開發很清楚，眼下對於利謙來說，最佳的策略是盡快開發韓國和日本客戶，同時轉做內銷，將產品定位在需求量大的中檔靠背墊產品，專注於亞洲市場。
 但歐洲市場對靠背墊和坐墊的需求多是一次性產品，而亞洲市場大多需要可重複使用產品，新的市場定位意味著利謙之前的產品規格、設計和面料等都要徹底改變，這些都需要投入，新的市場規劃又把資金這個最大的瓶頸擺在了魏開發等人面前。
 “傳統的銀行貸款都要有抵押，而且對於我們這樣的小企業，財務報表不全，銀行會認為我們缺乏償付能力和信用記錄，不貸給我們。”魏開發說。中小企業貸款難一向是中國國情，很多中小企業花了大量的時間和錢財“疏通”、“打點”，最後也貸不出多少錢來，這也為民間高利息借貸在浙江、江蘇等省提供了土壤，很多中小企業寧肯同業拆借或求諸於地下錢莊，也不敢奢望能從銀行貸出錢來。目前全國中小企業中89.02%的有融資需求，68.95%的企業有需求但仍未貸到款，其中77.83%的企業因為沒有抵押和擔保而無法貸到款。
 令魏開發感到驚喜的是，這次他僅僅用了兩個月時間就從建設銀行貸到了這140萬元。
 破解信用風險難題
 去年12月底，魏開發收到阿裏巴巴發給他的通告，說可以不用任何抵押，僅通過企業之間的互相擔保就可以獲得銀行貸款。“當時我不太相信，覺得這項服務肯定不是給我們這樣的小企業的。”但是迫於企業資金壓力極大，魏開發跟朋友商量後決定一試。
 根據阿裏巴巴的要求，利謙與同一工業園內的倪山工藝有限公司和雨詩漫家紡有限公司兩家同行企業共同組成“網絡聯貸聯保聯合體”，一起向銀行貸款。該聯合體的作用是加強企業間的自我監督以降低風險：如果其中一家企業不還款，另外兩家就必須替它還。“我們彼此都非常了解，也都是阿裏巴巴誠信通的會員，工廠離得很近，因此很快就組成了聯合體。”魏開發告訴《商務周刊》，“阿裏巴巴還要求我們彼此互查，調查企業有沒有借高利貸，老板有沒有玩賭博、包二奶，老板有沒有移民傾向，企業對外欠債是否合理等等。”
 中國建設銀行浙江分行行長助理、網絡貸款部負責人王葉毅對記者解釋說，因為組成“聯貸聯保聯合體”的企業都是同類企業、上下遊企業、兄弟企業或者是關聯企業，彼此同處一個圈子裏。三家企業一起聯保貸款，企業間首先要規避來自對方的風險。這就解決了以往銀行在貸款的過程中與企業的信息不對稱問題。
 隨後，利謙根據阿裏巴巴的網上指導，下載、填寫、發送申請表，將《個人信息授權書》和《聯合體協議書》郵寄給阿裏巴巴。接到企業貸款申請後，阿裏巴巴首先要做的就是企業網絡信用核查，幫助銀行對申請貸款企業進行初選。阿裏巴巴信用支付部資深總監胡曉明說，企業篩選實際上從阿裏巴巴向企業發送貸款通告時就已經開始了，在阿裏巴巴上積累了3年信用且沒有不良記錄的“誠信通”會員都能收到該貸款服務的通告。對提出申請的企業進行核查時，企業在阿裏巴巴上積累的鋪貨記錄、產品被瀏覽記錄、被詢問記錄、成交記錄等上萬個數據都會被再次核查。
 “這些數據反映的是企業網上商業行為的守約程度，商品有沒有被退換過，被投訴的概率是多少，都是在線下無法記錄的商業行為，而阿裏巴巴把企業的互聯網行為用數字表達出來，變成企業融資的信用信息納入銀行的評價體系，就可以有效降低風險。”胡曉明說。
 阿裏巴巴對利謙等三家企業核查後，很快就給出了反饋。接著，建行金華浦江支行的業務主任、客戶經理、風險經理等人到利謙來實地調查，包括查看企業規模，詢問企業發展計劃、產品出口等運營情況，還核實了法人的房產證、駕駛證、公司的工商稅務報表、營業執照、稅務登記證等有效證件。幾天後，魏開發收到了阿裏巴巴的郵件和短信，通知利謙已經通過了審核，可以獲得貸款。
 無信者出局
 2月13日，接到通知的魏開發立刻打電話給他的另兩家聯貸聯保夥伴報喜，但對方說他們都已經得到了建行的通知，分別獲得了200萬元和 150萬元的貸款。高興之餘，三家企業都暗地提醒自己，到期一定按時要還款，這不僅是因為不想牽連到聯保的另外兩家企業，更重要的是他們忌憚阿裏巴巴防止到期不還款的“網絡封殺”監控措施。
 如果通過上述獲得“網絡聯保貸款”的企業故意拖欠或不還款，阿裏巴巴將有一套相關的懲罰約束機制，“網絡封殺”是其中最嚴厲的措施，此外首先是監控機制，比如阿裏巴巴在網上可以監控企業網上店鋪的運營情況，如果有企業在銷售旺季連續多天不開店，它就會“報警”提示貸款銀行，某家企業連續多日不開店，請去企業查看。一旦企業逾期不還款，阿裏巴巴將啟動對企業的“網絡封殺”，也就是將欠款企業的信用信息在網上公示。阿裏巴巴還可以先封了欠款企業的網上店鋪，客戶訪問或搜索該店時都自動跳出提示信息：“該企業欠某銀行貸款逾期未歸還，請您慎重。”同時，欠貸信息還會通過Email、聊天工具發送至所有相關合作方。
 對於以電子商務為生的企業來說，互聯網上的信用就是生命，如果被如此封殺，企業將肯定無法繼續在阿裏巴巴這個平臺上立足。“拿我們公司來舉例，我們40%的業務都是通過阿裏巴巴完成的，離開這個平臺我們寸步難行。”魏開發說。
 胡曉明則強調，嚴格的懲罰機制是建立在自願的“契約精神”之上，企業申請“網絡聯保貸款”時會與阿裏巴巴事先簽訂《個人信息授權書》，約定如果企業逾期不還款，阿裏巴巴有權對其信用信息加以披露。
 “實際上是通過這種方式增加企業的違約成本。”胡曉明說，“在互聯網上做到信用透明非常容易，不守信用的人將無處可循，而有信用的企業會受到更多貸款銀行的認可。”
 做中國的尤努斯
 “中小企業網絡聯保貸款在我們阿裏巴巴內部稱為‘都江堰項目’。看到它已經初獲成功，的確很有成就感。”胡曉明向《商務周刊》透露，早在2006年底，阿裏巴巴就有幫助中小企業從銀行貸款的想法，如今模糊的網絡貸款概念已經變為成熟的操作流程。截至2009年1月，已經有668家中小企業通過阿裏巴巴從銀行獲得貸款總計13.05億元。目前，阿裏巴巴與中國建設銀行、中國工商銀行(601398,股吧)、中國郵政儲蓄3家金融機構達成戰略合作協議，從申請到放貸實現全網絡化閉環運作。
 “都江堰項目”的含義是，中小企業是缺水的農田，銀行是水庫，阿裏巴巴要做的就是架設管道，開溝挖渠。這個“引水工程”中的管道便是阿裏巴巴的網上信用體系。
 “讓中小企業沒有難做的生意”，是阿裏巴巴著名的企業使命。此前，看到眾多中小企業為融資而著急，阿裏巴巴一直在探討，會員在貿易平臺上積累的信用能不能被金融機構所認可？2007年2月，馬雲與中國建設銀行浙江分行行長餘靜波在西湖之畔的西湖天地深談數次，為雙方後來的合作奠定了基礎。在銀行一方看來，中小企業融資的確是一個巨大的空白市場。中國有4200萬家中小企業，而工、農、中、建、交五大銀行的企業信貸客戶加在一起還不足100萬家。中國建設銀行每年4000億—5000億元的放貸量，但服務到的中小企業數量非常有限。
 中國建設銀行浙江分行行長助理、網絡貸款部負責人王葉毅對《商務周刊》說：“中小企業融資難不只是企業的困擾，也是銀行的難題。中小企業自身的財務報表不健全，導致銀行按照巴塞爾協議等風險管理機制沒有辦法以傳統業務模式來放貸。”
 阿裏巴巴的走訪調查也印證了這一點。自2006年開始，中國建設銀行和阿裏巴巴信用融資部團隊陸續走訪了幾百家企業，發現中小企業貸款有兩大症結。首先，企業信息和金融機構信息不同步，企業信息不能更廣泛的被金融機構所采納，金融機構必須查閱財務報表，看資產評估、抵押物等，但中小企業本身的財務、產權管理是很粗放的，很多企業廠房甚至都沒有產權證；第二，貸款過程中企業的信用不被累積，銀行對企業進行貸款後，只能通過企業銀行賬戶實施事後監控，而且很多中小企業的不規範運作模式和道德風險也容易導致銀行壞賬。
 阿裏巴巴認為，通過自己的電子商務平臺可以出臺一整套的風險控制措施，幫助銀行篩選客戶、控制風險。但“好事多磨”，阿裏巴巴的設想推行起來並非一帆風順。
 一開始，馬雲和阿裏巴巴向銀行強調電子商務平臺的獨特優勢：中國有3700萬家中小企業在阿裏巴巴上做生意，這個平臺有積累9年的中小企業經營信息，清楚記載了企業的商務運作軌跡，並且阿裏巴巴有足夠的能力幫助銀行控制風險。但銀行方面無法對阿裏巴巴的信用系統控制論完全認可，最主要的原因在於沒有先例，比如，銀行傳統的中小企業貸款評價辦法規定，企業規模是在幾千萬元銷售額以上，那些年銷售額一兩百萬元的小企業對銀行來說成本太高，對它們放貸意味著銀行要突破既有的行業慣例約束，甚至在銀行原來的會計科目就沒有電子商務貸款這一項。
 這種情況之下，馬雲沒有放棄。他說：“銀行自己不改變，我們就去改變銀行。”他多次遊說銀行：企業有越來越創新的融資渠道，大企業特別是國有企業已經開始慢慢脫離銀行，銀行的“藍海”就在占到全國GDP64%的4200萬多家中小企業之中。
 為了推動這個項目，馬雲與中國工商銀行、中國建設銀行進行了10多次的會談，一環一環地打消銀行的種種顧慮。2007年6月9日，阿裏巴巴與中國建設銀行在杭州西湖國賓館舉行了“e貸通”首次放貸發布，阿裏巴巴的4家網商憑借“網絡誠信度”獲得了120萬元的貸款。此後，建設銀行擬定了長達42萬字的《阿裏巴巴網絡中小企業聯保貸款操作規定》，獲得銀監會的批准。建行在上海、北京等的4個產品中心也與阿裏巴巴一起合作完善相關的產品開發。從2007年7月到2009年1月，“網絡聯保貸款”等產品終於實現從申請到放貸的全程網絡化。中國建設銀行浙江分行成為對中小企業放貸量最多的銀行之一。
 與此同時，2007年10月，經過長達三個月的研發，中國最大的工商銀行與阿裏巴巴的網絡貸款產品“易融通”也正式面市。
 “我們正在做穆罕默德·尤努斯所做的事。”馬雲說。作為舉世知名的“小額信貸之父”，孟加拉人尤努斯用30年時間，從27美元開始，把他的鄉村銀行擴大成擁有近400萬借款者、還款率高達98.89％的龐大銀行網絡，58%的借款者因為受到貸款的幫助而脫離貧困。
 “尤努斯‘鄉村銀行’的概念給我們奠定了理論基礎。”胡曉明說：“阿裏巴巴與建行合作的網絡聯保又比鄉村銀行更多利用了互聯網技術，融入了可量化的信用模型，是尤努斯模式的超越。”
 事實上，網絡聯保貸款正呈星火燎原之勢。2009年，阿裏巴巴與上海浦東發展銀行、招商銀行(600036,股吧)以及各地方城市商業銀行的合作也將相繼展開。
 經過2008年一年的試點，阿裏巴巴認為可容忍的信用風險門檻還可放低。“我們還會幫到更小的企業，嘗試幾十萬元的貸款。可能以後幾十萬元的貸款將成為主流。”胡曉明說，“我們和小企業的利益是捆綁在一起的，只有它們發展得好，阿裏巴巴的整個商務生態系統才能穩定。”（作者：邵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