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旅游业寻求新动能的当下，原住民旅游正在得到前所未有的行业关注。10 月底，美国原住民旅游业协会（American Indigenous Tourism Association，下称“协会”）在密西西比州乔克托族（Mississippi Band of Choctaw Indians）领地举行了第 27 届年会。跨美国的300 多位专业人士汇聚一堂，以“原住民旅游：融合传统与创新”为主题，共商发展大计。原住民旅游正在从“被看见”走向“被认可、被参与、被投资。”

 荣获2025 年度原住民旅游卓越奖的全体获奖者。

左2为协会总裁兼CEO鲁珀特/Sherry L. Rupert。

（图源：Haybina Hao）

协会是行业的核心引领者

协会是美国唯一致力于推动原住民文化旅游的全国性非营利机构，不久前更名为“美国原住民旅游业协会”，删除了地域性字样，突出了全国性话语权。一年来，协会会员增长了27%，目的地产品增加了39%，在IPW等展会上与24个国家的近200位同仁深度对接，媒体报道触达量达81亿次，与若干大学联合推出旅游资质培训项目，与更多的旅游业机构达成了合作框架。

这些成绩是协会多年深耕积累的结果。协会总裁兼CEO雪莉·鲁珀特（Sherry L. Rupert, Paiute/Washoe部落人）说：“年会探讨原住民旅游中传统文化与创新交汇的强大力量。我们不只是行业的参与者，而是重新定义者。我们是新模式的设计者，正在创建一个以尊重、互惠与关系为核心的全球新标准。旅游的未来，就是原住民的未来。” 她是美国商务部旅行和旅游咨询委员会成员，也是国家公园管理局咨询委员会旅游委员会成员。这个土著大地的女儿，懂得族群的核心价值和旅游业的底层逻辑，切实代表了土著群体的呼声，并且幽默有趣。

协会推动的国际合作也初见成效。启动了一年的DO-IT 联盟（即原住民旅游项目的国际性联盟）有了长足发展。根据世界旅游与旅行业理事会（WTTC）的研究报告，全球原住民旅游收入的43% 来自美国、加拿大、新西兰，即DO-IT的3个创始国。目前DO-IT的影响力已触及到更多国家。DO-IT联盟总裁兼CEO Sébastien Desnoyers-Picard说：“国际伙伴关系对于在全球推进原住民旅游至关重要，因为我们无法独自发展看不见、认知以外的东西。现在是携手合作的时候，让我们在市场营销和统计数据中都能被看见。当这一产业取得成功时，人人都能获益。”

“The Original Original” 土著旅游产品质量认证项目由加拿大原住民旅游业协会（ITAC）首创，目前正在通过美国原住民旅游业协会向美国推广落地，与其它一些国家的落地也在探讨之中。ITAC总裁兼CEO凯斯·亨利（Keith Henry）说：“加拿大原住民旅游业协会与美国原住民旅游业协会的合作从未如此重要。依托统一的 ‘The Original Original’ 品牌和认证体系，我们在更具战略性地推广正宗的原住民目的地。ITAC 也为与 DO-IT 合作推进全球原住民旅游而自豪，前景令人兴奋。”

乔克托：原住民领地的真实样本

对土著旅游的深入理解，始于去部落感受其呼吸与节奏。乔克托部落是密西西比州唯一被联邦认可的部落，人口1.1万，领土142 平方公里。应主人的邀请我们前往参观。

秋凉静瑟的清晨，在神圣的 Nanih Waiya 母丘边聆听长者讲述创世故事；在文化中心了解部落的发展史；在嘉年华场地观看社交舞；享用乔克托午餐：白玉米渣猪肉粥、炸酥鸡、炖猪肉黑眼豆、金黄炸饼，很像妈妈做的家常菜，亲切自然；参与乔克托词汇的宾果游戏，轻松简单，似乎刻意让每个人都赢，原来“竞争”也可以不残酷！制作手工艺品，我选了串珠子，貌似最简单，不料用1小时才完成一串最简单的项链，而且毫无美感！顿时对珠艺大师们万般折服！一圈兜风，看到高尔夫球场、水上乐园、酒店、工业园、诊所、警察局、老人院、幼儿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广褒大地上，一切有条不紊。

几天的交流，我梳理出部落的3条核心治理理念：（1）坚守经济大业。部落有几大产业，雇佣6000人，是州里最大的私营企业雇主之一。密西西比州立大学的一项研究显示：根据部落2022年的分类支出，乔克托对州里的年度经济影响力达到9.8亿美元。部落有亲商环境、有配置良好的设施、不缴纳财产税（property tax）、可享受联邦给予土著领地的额外红利。年富力强的酋长热情欢迎外来企业落户，异常开明。

（2）切实推广语言。从全球范围看，挽救土著语言遗产是重要使命，是挽救文化传统和民间智慧。继2019年联合国“国际土著语言年”后，联合国又启动了2022 至 2032 年的“国际土著语言十年”（International Decade of Indigenous Languages {2022–2032}）。乔克托有专人负责学校教育、社区推广、研究与出版等工作。学校各年级都有语言课；通过短剧等活动鼓励家庭参与；通过美国国家人文基金会（NEH）的资助，开展乔克托语词典的编纂；持续出版教材以及线上资源，使部落形成良好的语言生态。

（3）大力培养青年。部落长期投资教育，年度奖学金5百万美元，鼓励学生继续追求高等教育，同时也力抓体育。乔克托中央高中男女篮球队史上都数次夺得州冠军（“2A”组），2025年女子队再夺州冠军（“4A”组）。女孩们4-5 岁开始打篮球，到高中时已打过200-300场比赛，全场紧逼、加快比赛节奏是她们的强项。球队从2A升为4A，说明学生数量增长，这是部落长期投资、吸引青年的结果。

乔克托是一个真实的样本，展示了原住民社区如何凭借自我治理来塑造未来。

乔拓克部落的珍珠河度假村金月酒店 

（图源：珍珠河度假村） 

部落经济与旅游发展面临的主要挑战

美国原住民群体传统上面临许多挑战，如道路、宽带、水电等基础设施滞后，影响生活质量、妨碍文化项目和遗产旅游的运营；急待提高教育水平、保护语言和文化传统等。

其次是联邦经费削减。2026联邦财年预算提案削减印第安事务局（BIA）逾7亿美元，削减部落住房项目约2.39亿美元，总额近10亿美元。虽然最终额度须经国会批准，但削减是大概率。

联邦政府史上最长的43天停摆，使BIA暂停了大部分项目，支付流程冻结，资金断链、医疗短缺、教育与营养补助延误…… 虽然部落不依赖政府拨款度日，但是政府对于部落负有“信托和条约义务”（Trust and Treaty Obligations），历史性赔偿以及各项已获批的项目款项本应按时交付。

第三，2025年以来美国和加拿大之间的旅游预定严重下滑，预计美国游客在加拿大年度支出的 130 亿美元面临风险；美国旅游协会（U.S. Travel Association）的最新数据显示：2025 年美国国际入境游客预计降至 6.79 千万人，降幅约 6.3%，损失或达数十亿美元。跨边境的原住民旅游产品遭受直接损失。今年4月，“跨越国界旅游联盟” ( Beyond Borders Tourism Coalition) 成立，会员包括美国旅游运营商协会（USTOA）、美国原住民旅游业协会、加拿大原住民旅游协会等美国加拿大的11家机构。联盟将通过统一的行业呼声，促进跨境旅游与贸易。

种种压力叠加，使得原住民旅游的发展更需韧性和资源。正因为如此，它所展现的潜力与坚持更为可贵。

原住民旅游：从资源优势走向产品体系

年会上，美国国家旅游推广局总裁兼CEO弗雷德·迪克森（Fred Dixon）高度赞扬原住民领地的丰富旅游资源和独特性。他说，70%的国际游客对美国文化旅游产品感兴趣，想寻求真实体验，土著旅游产品的本真性极有空间和潜力。他还说，土著旅游是美国的“秘密武器之一”！这句话引发了会场的热烈反响。

联邦认可的574个部落，分布在35个州和阿拉斯加。落基山脉在晨曦中泛金，密林间麋鹿缓步，湖面映出苍鹰，北方的松林与清澈湖泊，西南的红岩峡谷与沙漠星空，沿着山谷步道或河畔小径，人们能感受到大自然的神奇力量。手工艺集市、传统歌舞、篝火旁的故事，让旅行者找到了风景与人文之间更深的连接。

纳瓦霍人领地的羚羊峡谷Navajo Nation, Page, AZ（图源：Destination Native America 和美国原住民旅游业协会）

协会在推广原住民旅游目的地和产品方面不遗余力。协会运营的网站“Destination Native America”（域名 NativeAmerica.travel），是美国权威的、唯一的土著旅游产品平台，列有部落介绍、住宿、博物馆和文化中心、导览行程、节庆活动等，供旅游行业和游客检索。

跨州跨部落旅游合作产品也越来越多。年会上发布的《J. B. d. Anza国家历史步道沿途部落旅行指南》（The Travel Guide to Tribes Along the Juan Bautista de Anza National Historic Trail），由协会、国家公园管理局、亚利桑那州旅游局和加州旅游局等4个机构与沿途部落密切合作，耗时2-3年完成。此步道长1930公里，跨2个州的80多个部落，含驾驶段、徒步段、国家公园、博物馆、历史遗址等，诠释了当年西班牙探险者从亚利桑那步行到今天旧金山的故事。

从资源禀赋到产品体系，从跨州合作到标准化推广，原住民旅游正在从“潜力”走向产业化。

摈弃偏见，共创共赢              

美国国内旅游产品需要 360 度的合作，与土著供应商的对接更是离不开平等的视角。主流社会不乏偏见，也有观点误认为原住民依靠政府拨款度日。事实上，500 多年前是欧洲人闯入美洲大陆，优越感爆棚，横扫火药枪，夺走原住民的家园。此后美国政府签署了各类条约，对让出土地的部落，承诺主权保护与发展资金。这是法律责任，也是历史契约。土著部落从未“躺平”，而是努力打造商业和企业。这些美洲大地最早的主人，值得尊重！

认识到原住民的实力也很重要。协会CEO鲁珀特多次强调：“我们历来就富于创新！” 一做功课，果真如此！航海方面，夏威夷原住民仅凭星星、波浪、鸟类和洋流，就跨越了数千英里的太平洋，大大领先于欧洲人横渡大西洋；农业方面，霍霍卡姆文明 (Hohokam civilization) 几个世纪前就修建了500多英里长的灌溉渠，把沙漠变成了农田；经商方面，卡霍基亚人 (Cahokia) 维持着横跨大陆的贸易网络，交换着东南西北的物产；建筑方面，从纳瓦霍霍根 (Navajo hogans) 的热效率到平原地区圆锥形帐篷的空气动力学设计，都是通过设计智慧来适应生存环境；艺术方面，几千年前的普韦布洛陶器 (Puebloan pottery)、豪德诺索尼珠饰 (Haudenosaunee beadwork) 和西北海岸的图腾雕刻，都是几何学、材料学、美学的灵感；政治方面，豪德诺索尼（易洛魁）联盟（The Haudenosaunee (Iroquois) Confederacy) 发展了世界上最早期的代议制民主之一，其政治体系影响了美国开国元勋对联邦制度的思考。原住民存活2万年，靠的就是生存智慧和创新。

美国旅游业有不少成功的合作案例。华盛顿州的奥林匹克探索步道（Olympic Discovery Trail）全长 217 公里，穿越 2 个郡、9 个部落，由废弃铁路转型为绿色交通与文化走廊，吸引跑者、步行者与轮椅族群。沿线若干部落获得美国自行车联盟授予的“自行车友好社区”称号。曾被强制征地、未获分文的埃瓦·克拉姆部落（Lower Elwha Klallam Tribe），如今负责管理埃瓦河谷，是步道不可或缺的一段。这条步道见证了原住民从历史创伤中重新站起来、与社会共创繁荣。以2018年 为例，奥林匹克国家公园接待游客 310 万人次，他们为周边社区带来 2.62 亿美元消费，支持了约 2,970 个就业岗位，这都是全员协作的结果。

愿旅游业以更开放的姿态携手原住民，化解历史的创伤，看见彼此，成就彼此，共同繁荣。

 参观乔克托部落（图源：美国原住民旅游业协会）

培养未来的生力军

年会浓墨重彩的一幕是青少年项目。协会与 Travel Unity 共同组织了“新兴专业人才体验”活动，邀请近百名高中生参与，来自乔克托中央高中和密西西比州州府杰克逊的公立学校。许多学生首次踏上原住民领地，在交流中发现双方还是共性更多。学生们参与职业讲座，与行业领袖和展商互动，获得“旅游＝文化＋职业＋社会影响”的启示。未来协会与Travel Unity 将继续推动此类项目，使年会成为培育人才的新渠道。在美国旅游专业会议中刻意组织青少年项目的，这应该是首创。

其实这一议题非常重要。WTTC今年的研究报告《旅游与旅行业未来的工作》指出，2035 年全球将出现严重劳动力短缺，美国将面临 104 万劳动力缺口。培养新人刻不容缓，协会年会投资于青少年，体现了远见和魄力。

参加年会活动的约100名高中生

（图源：美国原住民旅游业协会）

年会闭幕式主旨演讲人是26岁的乔克托青年泰勒·贝尔（Tyler Bell），再次刷新了人们的观念——通常这个环节由行业权威人士掌控。贝尔是协会“原住民未来奖”与“旅游与酒店奖学金”的获得者，现为酒店管理专业大学生。他以“每一次被拒绝都是重新定向”的人生信条，致谢长者的铺路、成人的支持与青年们的坚持，并用“铭记过去、庆祝当下、启迪明天”总结原住民旅游的核心使命。

贝尔的登台，使年会的精神主题豁然明朗：原住民旅游不仅是经济增长的引擎，更是跨代际的文化工程。一个更自信、更专业、也更有话语权的原住民旅游时代已经到来。

2026：原住民旅游迎来新机遇

2026年美国盛事不断|: 国际足联世界杯赛（FIFA史上最大规模：48支球队104场比赛，在北美16个城市举行）、美国250周年国庆、美国航空公司100周年、联合航空公司100周年、美国冰球联盟3个俱乐部百岁生日、若干豪华酒店100周年（分布在纽约、加州、佛罗里达州等地）…… 

对于原住民，还有特殊的“母亲之路”——66号公路100周年，它穿越8个州，跨越至少30个原住民部落；此外，大型北美印第安人歌舞节 “民族聚会”（Gathering of Nations Powwow）将举行“最后之舞”，这个通常吸引3000多位舞者和10万观众的传统，43 年后将落下帷幕。

2026年将是一个新的起点。在美国浩瀚的旅游版图中，原住民不再是边缘，他们是起点，也是未来。

作者：本报特邀撰稿人郝霄虹（Haybina Hao），前美国全国旅游协会（NTA）副总裁，前世界旅游旅行业理事会（WTTC）大中华区总监，现为旅游业媒体人，也是美国《中华商报》高级顾问。